文：Tony
▲左：Rita (零售業務及合作夥伴總監)
右：Sammy (八達通營運總監)
八達通創立至今已近三十載，於 1997 年香港回歸之際同步推出，當時僅用於應付日常交通需求，如今已發展成橫跨零售、交通、手機支付與跨境應用的電子錢包。其背後不僅蘊藏技術創新，更凝聚了無數香港人的職場故事。
近日，筆者有幸參與一場別開生面的退休專訪，八達通營運總監 （甘志深）與零售業務及合作夥伴總監 Rita（李玉兒）攜手回顧職涯點滴。從港鐵時代的系統設計，到說服 Samsung 與 Apple 開拓手機八達通，再到消費券戰場與小商戶數碼轉型的挑戰，他們坦然面對過往挫折（如乘客「非法卡」事件與 2010 年私隱風波），分享成敗心得，並展望 UWB 無感支付與亞洲卡互通的未來。這是兩位資深人物卸任前的最後訪談，Sammy 與 Rita 的職場故事與退休感言，值得每位香港人細讀。
「八達通」與「Octopus」名字的由來
八達通這個名字，源自 1996 年地鐵公司舉辦的公開徵名比賽，獎品為每人八兩金，由時任主席蘇澤光選出「八達通」為冠軍，取自「四通八達」這句成語。確定了中文名稱後，才選定英文名「Octopus」（八爪魚）以呼應其意涵。Sammy
透露，由於比賽反應熱烈，約有三名參賽者不約而同地提出「八達通」這個名字，最終以抽籤形式決定勝出者。他坦言，多年後曾遇到一位校長，也笑稱自己當年同樣起了「八達通」這個名字卻未獲勝，由此可見香港人對這個品牌的本土認同。而「Octopus」的成功，亦促使外國同類型產品以「Oyster」或「Snapper」等海洋生物，作為非觸式付款卡的名稱。
▲八達通這個名字，源自 1996 年地鐵公司舉辦的公開徵名比賽，獎品為每人八兩金
Sammy：從港鐵工程師到「香港 IT 界之光」
Sammy 於 1995 年從另一家電腦公司轉職加入港鐵，以系統設計經理的身份負責籌備儲值車票改革，核心任務是將傳統磁票過渡至非接觸式智能卡系統。他強調，1997 年八達通推出成功，最大功臣是當年在港鐵內部推動科技和帶隊的兩位上司 Brian Chambers 及 Rob
Noble，而自己主要負責技術執行。當時他亦「落手落腳」監督整個系統設計、分帳、安全審計和機器交易記錄等細節，這項大型專案在高峰期曾動員約一千人。
▲就是這一則求職廣告，吸引 Sammy 轉職加入港鐵
▲ Sammy 強調，1997 年八達通推出成功，最大功臣是當年在港鐵內部推動科技和帶隊的兩位上司
左：Brian Chambers
中：Sammy
右： Rob Noble
在技術抉擇方面，他透露當年曾在 MIFARE 與 Sony Felica 之間進行比較，最終選擇了 Felica，如今回顧，證明這是正確的決定，因為日後 MIFARE 曾出現安全問題，而日本全國及香港、深圳等地亦廣泛採用 Felica 生態系統。他後來帶領團隊推動自動增值、手機八達通（從 Nokia 3310 八達通機殼、iPhone 八達通 Sticker、CSL SIM 版本，一路發展至 Samsung Pay、Apple Pay、Huawei Pay 等關鍵里程碑）。即使八達通收款機的硬件，也是由八達通公司一手一腳開發，並為 Android 版八達通的安全架構申請了專利。他認為這些創新，證明了本地 IT 團隊有能力達到全球領先水平。
▲Nokia 3310 八達通機殼
▲iPhone 八達通 Sticker
▲即使八達通收款機的硬件，也是由八達通公司一手一腳開發
他回憶，當年儲值車票可以用剩 1 毫子，然後下一程就可利用剩餘金額乘往較遠地方以節省車資。為了鼓勵市民使用八達通，便推出了每程比單程車費約 10% 的折扣，結果市民反應熱烈，八達通卡甚至一度供不應求。這項八達通車費約 10% 的折扣優惠，一直沿用至今。
Sammy 的反思與退休心情
Sammy 提到職涯中最深刻的挫折之一，是早年沿用儲值票「九個月不用即失效」的規則。該事件發生於 1998 年 4 月，當時八達通卡的有效期限是 9 個月，而乘客使用之八達通卡是在 1997 年 7 月發出及最後增值。當時乘客用這張八達通乘巴士付款時，收費機顯示的中英文訊息為 'Illegal Card' 及
'假卡'，令該名乘客需要到警署接受調查，他至今仍對該乘客感到抱歉。事件後，八達通立即更改為 ' Expired Card' 和'失效卡'，而有效期亦由 9 個月延長到 3 年。
這件事後，令 Sammy 在日後對用字、介面提示異常敏感，任何可能令客人「被冒犯」的字眼都會執著修改，例如堅持使用「手機八達通」而非「手機八達通卡」，認為前者更為自然和親切。
談及整個八達通歷史上的「最大風波」，他認為是 2010 年的個人資料轉移事件，引發了外界對私隱的強烈關注，也迫使公司在個人資料與信任方面重新檢視制度。
面對電子支付百花齊放，他坦言現時真正的主要對手其實仍是「現金」，而非單一競爭平台。他相信未來的關鍵在於多用途及跨境應用，包括與海外交通卡組織互通，以及結合 NFC、UWB (Ultra-wideband，超寬頻) 等技術，在數年內實現「不必拿出手機，只要走近閘機就能完成扣款」的目標，並將此視為留給下一代團隊的重要任務。
被問及退休後會否考慮其他公職，或政府委員會等任命，Sammy 表示歡迎，如他在電子支付的領域的知識能傳承或繼續為市民提供服務，亦是美事。另一方面，他則想專注於個人興趣——DIY Hi-Fi 與老式 CD 機維修，將八、九十年代頂尖工程師所製造的經典器材翻新，為它們「賦予第二生命」。這既是解壓方式，也是向上一代工程師致敬。
▲退休後會花時間專注於個人興趣——DIY Hi-Fi 與老式 CD 機維修為，它們「賦予第二生命」
Rita：從銀行、電訊到八達通營銷靈魂
Rita 的職涯橫跨銀行、4A 廣告公司和香港電訊等服務業，主力面向大眾消費者市場，累積了前線客戶服務、品牌推廣和大型市場開放期（電訊市場由壟斷走向競爭）的實戰經驗。她認為這些背景，令她日後在八達通面對新競爭者湧現（儲值支付工具牌照開放、多個電子錢包進場）時，特別有共鳴。
她於 2008 年加入八達通，後來出任營業及市務總監，帶領團隊將八達通從「單純搭車工具」，推進至零售、小店收款、手機八達通、八達通 App 與商戶生態的發展。她分享，早年在香港電訊負責電話卡業務時，曾打造 1997 回歸主題卡系列，電話卡收藏收入創下紀錄。這個「把支付載體變成收藏品與情感符號」的經驗，日後直接套用至八達通，催生了大量多造型、角色授權與紀念版卡，例如迷你八達通、立體公仔卡、會發光的卡，以及近期深受小朋友歡迎的迪士尼與 Frozen 系列等，讓八達通從純粹的工具，轉變為「可個人化、可玩味的日常物件」。
▲八達通從純粹的工具，轉變為「可個人化、可玩味的日常物件」
在商戶層面，她主導推出了商用版八達通 App、藍牙 Reader、小型聚合收款機等方案，刻意壓低設備成本甚至免收手續費，配合消費券時期為小商戶提供免費開戶和半年免佣優惠，希望讓街坊小店、不懂技術的微型企業都能以低門檻接入電子支付，並將此視為企業責任的一部分。
在手機支付方面，她先與 Samsung 推出全球首批「Smart Octopus in Samsung Pay」，說服韓國總部為香港市場特別生產內建 Felica 的型號，再同步推進 Apple Pay 八達通，克服了技術及商業要求，以及社會運動和疫情時間點的變數，最終成功將八達通帶上多個主流手機平台。
Rita 的反思、價值觀與退休計劃
Rita 回顧職涯時強調，自己每一次轉工，很少是出於「精打細算」，更多是因為欣賞某個品牌的潛力，再加上前老闆或合作方的邀請。當初選擇八達通，一方面是因為這個品牌「人人都用、成長空間巨大」，甚至曾以為公司會走向上市；另一方面，她本來在香港電訊就是八達通的合作夥伴，開會開到後來「由談生意變成加入團隊」，頗像延續前緣。
談到競爭最激烈的時刻，她直指政府三輪消費券計劃是最大考驗：既要在系統層面釐清什麼交易符合資格、如何分期派發；又要在商業上與多個新支付工具競爭，搶佔市民「首次登記」這個關鍵入口，同時還希望利用消費券帶動商戶數碼轉型。她形容那三年對團隊而言是一場硬仗，但也證明了八達通在新世代的電子支付戰場中，仍能維持優勢。
對於年輕人，她的建議重點有三：成功並非單靠個人聰明，若太過自我、吝於欣賞和成就他人，很難真正走得長遠；真正困難的是「人事管理」和與人相處，這比任何技術技能都更難學習，也是 AI 不容易取代的能力；領導與合作時應保持謙卑的心態，善用「正向增強」（Positive reinforcement）。同一句話可以用命令和挑戰的口氣說，也可以用鼓勵和支持的語氣表達，後者更能讓團隊自願投入，而非被迫配合。她進一步指出，在生成式 AI 崛起之後，大量硬技能可以部分被自動化，反而擁有同理心、溝通與激勵他人的能力會變得更重要，這些軟技能才是職涯的安全邊際所在。
▲退休後 Rita 希望延續她多年來的潛水與野外生態旅行興趣
至於退休後的安排，Rita 一方面希望「補回以前沒空做的體驗式旅行」，包括冰島、東歐、北歐、新疆等較難到達、需要體力與時間探索的地方，延續她多年來的潛水與野外生態旅行興趣。例如，她曾在 Galapagos 潛水觀賞奇特海洋生物，也曾在肯亞進行 Safari 觀察野生動物。她分享，曾在 Galapagos 潛水時因操作錯誤，一度「以為自己會死在水底」，之後依靠同伴和教練的鼓勵才克服陰影再次潛水。她認為這段經歷讓自己學會面對恐懼、處理恐慌（Panic），而不是從此逃避。
另一方面，她很想把時間「Pay it forward」：例如到學界或青年平台分享職場與行銷經驗，參與青年計畫、擔任導師，幫助下一代在價值觀與職涯規劃上少走彎路。她認為，這是自己在專注事業多年後，應該回饋社會的另一個階段。
他們給年輕人的一句話
Sammy 的寄語是「忠於自己、不要怕吃虧、不要只看短期」，因為許多成果都是在長期堅持與反覆失敗中累積出來的。他舉例自己做過多款從未正式推出的硬件試作品，提醒後輩不要只看見成功的產品，也要接受「十個想法可能只有一個獲得市場認可」。
Rita 則希望剛進入職場的一輩，既要對自己有自信，也要保持謙虛和慷慨，願意傾聽他人、向他人學習、成就他人。她相信，當你樂於讓別人因為你而變得更好，成功自然會以不同形式回饋於你。這兩種價值觀，其實也正是他們在八達通這三十年的故事中，一直示範給後輩看的東西。
有關 Sammy 及 Rita 退休後人事變動的安排，八達通亦已於內部確認，將由資深員工 Nora（鄧翠珊／交通業務主管）、Tracy（潘雪穎／技術部主管）及黎家聰（零售業務及合作夥伴總經理）接任他們的工作。
▲左：Tracy（潘雪穎／技術部主管）
右：Nora（鄧翠珊／交通業務主管）
▲黎家聰（零售業務及合作夥伴總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