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香港老字號:書法生招牌 》

《 香港老字號:書法生招牌 》

店主:胡丁強先生及文錫先生。

地址:九龍旺角亞皆老街朗豪坊對面。

一踏出家門,注定迎來五光十色不同招牌的美學衝擊。已故蘋果教主在選修過字型學後,曾說過「它在美學、歷史與藝術上的精湛之處是科學所無法精確捕捉的」。當過往那些優美的手寫招牌字體,逐漸被電腦字體所取代,我們更珍惜穿梭大街小巷,尋找漂亮手寫字體的機會。

打着這篇文章時,畫面上出現的是新細明體,跟刊在報上的一樣。我可以按一個掣,把它換成仿宋、黑體等,放大縮小、粗體斜體或加橫線,有無數罐頭字庫可選。走在街上,招牌上的字體,楷顏隸行草書樣樣不缺,但感覺不到溫度,它們不過是冰冷的印刷品,失卻造字的味道。外國人來香港很喜歡拍招牌,記得這現象還成為新聞熱過一陣子。

我最看不過眼那些引致光害的大型 LED 廣告招牌,太耀眼反而令我不想停低觀看,以前的霓虹光管招牌也很璀璨,卻不刺眼,令人看得舒服。一個亮眼的招牌會教人銘記於心,但更多時候,店舖職員手寫的價錢牌或促銷廣告標語,無關字體美與醜,讓人看着覺得窩心。

手寫招牌 街頭藝術 胡丁強先生

* 胡丁強先生。

看燈紅酒綠的招牌,去砵蘭街準沒錯,原以為這裏只有情色和消費,還容得下文化。七八十年代砵蘭街的字檔共有九檔,胡丁強是碩果僅存的一檔,他的檔口在旺角朗豪坊對面。胡先生不是家學淵源,但父親和舅父也愛書法,多看多寫便自學成才;小時候家裏經濟不好,有八兄弟姐妹,他排第五,寫字的毛筆,是父兄棄用的筆,有股傲氣要用最差的筆,寫出最好的字來。

胡先生 1979 年來港後打電器行工,一個月才九百元。一次參加比賽贏了優異獎,自此有人找他寫招牌,第一次收一百元,興奮難忘,雄心壯志印名片和買傳呼機,傳呼機月費八十大元!最初沒人脈,到舊區掃樓,試過被人走數壓價,但他沒所謂。其後以二千八百元頂讓旺角的字檔才叫安穩,一般字檔先收錢才寫,胡先生開檔以來從來是貨到付款,寫的字「對得起自己,也要對得起別人」。

當年全條街以他最年輕:「以前做到未停過手,酒樓、舖頭、地盤圍板都是我們這些字檔畫,酒樓冬天畫蛇宴、火鍋,中秋畫嫦娥奔月,過年畫一男一女燒炮仗、年糕,真係做唔切。」現時電腦取代了絕大部份的廣告,胡先生覺得可惜:「以前招牌廣告是知識交流和傳遞,會寫賣乜,如角鐵、五金,較有人情味。」胡先生當年膽正命平,畫大廈外牆招牌,每字數呎,沒起草,腰繫一條繩,腳繞棚架,一手提油漆,一手提筆,如表演特技般一氣呵成書寫!「現在寫三吋字,拿去放幾大都得,大筆留來紀念。」

自認「有眼不識胡丁強」,偶爾行經卻沒發現字檔的存在。胡先生說:「如果我淨係企喺度,你唔知我做乜㗎喎。」說時露出「四萬噤口」的招牌式笑容。

清拆危險及棄置招牌,間接讓充滿歷史的手寫招牌加速消失,只遺下有千篇一律的連鎖店。招牌是香港標誌性美學和本土文化,在瘋狂加租下顯得力量微弱。好旺角麵家、天后祥利冰室、銅鑼灣利苑粥麵陸續結業,直至多年以後,想起店裏收銀機、人味,還記得看了多年的招牌。假若以後只剩下百老匯、麥當勞、莎莎等大店舖,香港還剩下甚麼?

鑿字 留白的藝術 文錫先生

* 文錫先生。

旺角街頭還有一個書法家,七十多歲的文錫先生。文先生的字檔在朗豪坊對面,亦是胡先生的“拍檔”,就着圍欄掛起書法和鑿字作品。

鑿字常見於大廈樓層數字和噴漆警告標語「小心地滑」「不准吸煙」「不准標貼」。在街上,總會看過裝修師傅、通渠的噴漆廣告。

* 文先生每天九時多工作至五時,天黑即收檔,坐在他的小天地裏幹活,中午吃家人送來的住家飯。

文先生在街頭逾三十多年,主要寫顏體,字檔寫着「鑿過就知」。鑿字優美之處在於留白,留白是基於應用的操作,每字有留白位,鐵支才不會斷裂,頗符中國留有餘地的處世哲學。

看著文先生鑿字,赫見自中學以來很久沒見的量角尺和三角尺。鑿數字及英文時,在方裏畫圓,便可畫出完美的圖形,然後藉着不同弧度的金屬片,以人手鑿洞,因此每個數字和文字都像書法,有着個人氣息。

* 工具繁多。 電腦字興起,昔日旺角有多家字嘜檔(鑿字檔),現時尚存四檔,分別在朗豪坊對面和新填地街,招牌店店主狠批鑿字會消失,鑿字會有另一個復興期嗎?

文先生的商業登記證上,業務性質寫書法家,他雖不是書法名家,卻是街頭書法家。他笑稱社會跟紅頂白,大商舖自然喜歡找區建公等名家,但他做擺街檔的,是為人民服務。問他擔心書法會被電腦取代,他說不:「書法昇華藝術層面,給人欣賞,電腦一按就有,唔係叫寫字!」遊走在不同的街道,我們嗅到不同形式的墨水和人氣,只是,舊的,總有一些如新製街牌般刻板的東西來取代。

手寫招牌和鑿字其實不限書法,碩果僅存的「字檔」提醒我們有著這個摩登書法年代。他們沒有書法字的老氣橫秋,在還未有 Macintosh 的時候,每逢廣告人要做巨型外牆海報或設計招牌時,需要人手逐筆勾畫大字。由酒樓、冰室、髮廊、藥房、雜誌名稱、唱片封套、邵氏電影以至黃金年代的翡翠劇場,都充斥着這類摩登又有型的『間字』。手寫書法、鑿字和間字招牌,咬出來都有血有汗,獨一無二。字型學、文字設計的發揚方式不能只局限在設計界,政府做的只是短視的大方向,但又有甚麼方法令市民能夠參與?政府鼓勵創意工業,把創意稱為工業,凌駕於藝術創意,似乎過份功利主義,來個官商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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