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東南遊記(一) 夜的遷徙

滇東南遊記(一) 夜的遷徙

 

(一)

火車緩慢駛入昆明站台時,城市的輪廓終於在清晨的霧氣裡逐漸融化,高大的車站建築群透過霧化的窗戶映入眼簾。我坐在下鋪床位上,視線從窗外轉而到手機屏幕:凌晨五時五十分,近乎分秒不差地把一廂廂渴睡的靈魂送到目的地,周而復始,日復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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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與鐵軌進行最後一次碰撞的剎那,整個車廂似乎瞬間就活了過來。原來連綿不絕的鼻鼾、偶然的細語交談、車廂的搖晃聲...這些都被乘客們匆忙的動作及急速腳步聲所掩蓋,每個人都急著想要逃離這已待了7個小時的狹小空間,奔向另一個較大的狹小空間。但車門沒有馬上打開,於是人們擠在一塊,呆呆地等待著那塊金屬的開啟,展開下一段的逃離。

 

對的,逃離,我似乎總在重複這個行為,而一場策劃已久的逃離,往往是從一場夜的遷徙開始。

 

這是一輛凌晨時份從大理開出的過夜列車。不少人沒法接受過夜的臥鋪火車,主要原因是不舒服︰床單質感粗糲、車身總是不安定的在搖晃、中央空調吹出來略帶異味而且無法調節的冷風、空間狹小卻要跟一班人共享的侷促感等等,這些都是讓人望而卻步的原因,即使票價往往比飛機及高鐵便宜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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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他人不同,我對過夜的臥鋪火車並沒有任何的排斥,相反的甚至是偏愛這種交通方式。我偏愛這種物理上的不適感,因為它強烈地提醒我正在離開一種本來習以為常的生活軌道,授予我正在流浪到遠方的幻想,能逃離那些讓我不適的人及事。性價比高,能睡一覺就到達目的地這些現實的好處固然重要,但都成了次要的理由及點綴。我曾經深刻地迷戀著這種不斷移動、不斷逃離的狀態,彷彿可以永遠在路上,每天都是新的景色及人。

 

就是因為這樣,兩年前我一個人背著一個大背包,把在香港的所有都暫時拋下,逃離這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及習慣,決定全中國到處跑,多數時間坐的就是過夜的臥鋪火車。從深圳到哈爾濱,五十個小時,從盛夏駛入嚴冬的雪國列車;從西寧到拉薩,從人間駛向世界屋脊的缺氧班列,我全都坐過睡過。那時候的我以為自己需要在這種不停的移動中才能尋找到平靜及安寧,我還以為我能一直跑下去,我需要一直跑下去,但是我最終還是跑累了,在旅途上最疲倦的時候偶然來到大理,

 

我原以為自己已到達了終點,卻不料只是另一個起點,一個含藏我這將近三年生活全部的地方。但是,現在想逃離這地方的想法卻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急切。

 

(二)

 

我背著那熟悉的背包,拖著略帶疲憊的腳步走到地鐵口。縱使我早已習慣、甚至喜歡上火車上那不理想的休息條件,但我還是失眠,幾乎整夜我都看著漆黑的窗外,只有零星的燈火如同流星般偶爾劃過。

 

安檢、查票、到月台候車...這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近乎不用思考。我坐在月台上的長椅上,金屬的冰涼穿透褲子觸碰到我的皮膚,讓我稍為清醒了一點。我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早上六時四分。當日的第一班地鐵已停靠到月台,但車門遲遲還沒打開。月台上人流稀少,有的也只是像我這樣坐過夜火車前來的旅人,及在做最後檢查的工作人員。

 

於是我就只能默默地等候,直到我聽見「嘀」的一聲輕響,地鐵門終於為我們這些疲憊的人打開,也為車窗外那掙扎著穿透城市晨曦的第一縷光敞開。



(三)

 

半個多小時後,我從地鐵站走出來。

 

這時候天空已經被點亮了,厚厚的雲層將陽光過濾了,使得整個世界的顏色似乎變得冰藍,仿似要浸泡整個世界,我也不由得對這旅程的天氣,生出了一絲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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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南部汽車客運站的大門被緊緊鎖著,透過玻璃看去,裡面空無一人,唯一的亮光,是一個略顯破敗的電子顯示器。它被孤獨地懸在大廳上方,展示著第一班開往澄江的大巴,是8時30分。於是我也只好將背包卸下,坐到門前的台階上,融入這片冰藍色晨光中及沉默的等待裡。同樣在等候著客運站開門的,大多是面帶風霜、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後來我問了他們才知道,客運站要八點才開門,而他們大多是要回老家去的。

 

這段臨時起意的行程到現在為止,我似乎都是一直都在等。

 

(四)

從昆明到澄江客運中心的車程約四十多公里,花費二十塊,對於我這種獨行者來說,性價比確實不賴,清晨人少車也少,不過一小時,便已抵達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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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澄江客運站,明顯發現天上的雲層比先前更厚更低,色調也更為灰濁,一陣突如其來的冷風吹襲著我,也把地上的落葉捲起,我不由得將外套扣上,把手揣進褲兜。

 

我打開手機的導航軟件,從這裡去撫仙湖還需要換乘一次公交。我走到站點,看了站牌上貼著的時刻表及手錶上的時間︰車還要三十分鐘才到,我輕聲嘀咕。

 

於是,我繼續等待,倚靠在冰冷的站牌桿上,在陰沉的天空下。

 

(待續)

 

寫於2025年9月8日,予大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