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長期欠缺維修與及保養的關系,列車只能以緩慢的速度行駛,感覺只有時速四十公里,有些路段更會慢到只能維持二十公里,比摩托車還要慢,原因是這些路軌和路基日久失修,以免行車太快路軌承受不了,發生意外。其實我也發覺,沿途路軌兩旁都長了很多雜草,有些小站的月台破爛不堪,像被人荒廢很久。
坦贊鐵路長久以來都是虧本經營,據說很多員工被拖欠了三個月或以上的工資,資金嚴重欠缺的情況下,更不用說當局會投放資金為一些小站進行翻新或保養,我在列車上都能感到員工士氣低落。對於生活水平已經十分低下的非洲工人來說,拖欠幾個月的工資實在嚴重影響到日常生活,心情之差可以想像。
現在是下午五時,離開達累斯薩拉姆已經有三百公里,火車已經完全進入了坦桑尼亞的內陸地區,從達累斯薩拉姆離開不久,穿過了多條隧道和橫跨了十多座大橋後,旅客們見証了近西印度洋溫和的氣候轉變為內陸乾旱性氣候的變化;青蔥的草原和灌木叢已經越來越稀少,現在荒涼的草原上,當風刮過後,是漫天飛舞的沙塵。最明顯是植物的不同,中午時還是可以見到高十多米的椰子樹林,在下午進入Udzungwa Mountain 國家公園之前,映入眼簾的是非洲內陸草原最多的金合歡樹,纖細的腰肢,在樹的頂部水平的生長著茂盛的綠葉,它是動物的天然太陽傘,很幸運地我們還看見了優雅的長頸鹿在咀嚼金合歡樹的新葉,幾隻羚羊傻萌萌的歪著頭,凝視著我們火車的經過。不久我又看見了猴麵包樹,它像被咀咒一樣倒插在大地,我還看見了龍血樹,這種在也門索科特拉島才有生長的植物,為什麼突然會有一顆孤零零的在這裏?而且生長得異常茂盛。對,我肯定我沒有看錯,它外形像外太空飛碟實在太容易分辨出來,這絕對是龍血樹。
我已經在非洲旅行差不多一個多月了,對於這種非洲草原的風景已經不再陌生,前一個月在埃塞俄比亞南部的奧莫低谷,我曾經和年青導遊Wacha 和剛為人父的面包車師傅 Mame 度過了四日三夜的部落探險,此刻我突然的想起他們兩人,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他們還是會想起我嗎?還好大自然是仁慈的,當夕陽過後,非洲大地就只有漆黑一片,它不再讓我胡思亂想。
我返回我的車廂裡,我的車廂是頭等廂,旅客一般只能買到頭等車廂的位置,我一星期前在車站想買其他的二等車票,但那售票的女士告訴我沒有剩余位置了,只有十萬四千仙令的頭等車廂,大概是五十三美元。頭等車廂有四個臥鋪,我的在右上鋪。我的下鋪是一位日本青年,年齡不會超過二十八,他不說話時我還會認為他有三十歲,或可能三十歲以上,但當他説話時便能從他高兩調子的嗓子知道他還是很年青,就像我一般印像中的日本青年人一樣( 我都是從日本的電視劇認識 ) ,富時代觸覺 、頭髮乾淨 、衣服整齊 、不太愛說話 、但彬彬有禮 、身上掛著的和臥鋪放著的都是新潮的電子產品,無線耳機、iphone 6 、充電寶、還有 Sony 的無反相機。
在我們對面下鋪的是位愛爾蘭小伙子,有點卷曲的金髮和藍眼睛,穿著簡單的藍色短袖T恤,明顯地已褪色,胸前有一個小口袋,這也是我最常愛穿著的款式。另外是功能性的短褲 、登山鞋 、藍色的長袖防風外套已經掛在臥鋪的掛鈎上,一個大背囊塞進床鋪底,而另一個手挽的旅行袋放在臥鋪上,他相對我和那位日本青年更愛主動交談。看行動裝束,日本青年應該是短途的背包客,而愛爾蘭青年像已經旅行了一段很長時間的旅行家,如果要找出他們兩個的共同點,或許就是兩個都長得比較帥氣。
因為總有一個人需要留在車廂看管著行李,當他倆從列車餐廳用完餐回來車廂,我便前往列車上的餐廰去吃晚飯。中國列車的餐卡通常是第八卡,這裡卻是第六卡。非洲並不像其它國家有很多樣化的娛樂消遣,喝酒聊天是最經濟與大眾化的社交節目,為了配合非洲人愛喝酒聊天的原因,列車還增設多了一卡酒吧,對於這三日兩夜的長途列車旅程,這真是一個非常好的社交場所。
(這一張相片來自 Tazara Railway)
火車旅行往往是最能夠看到當地草根階層的生活狀況:一位體面的年青人在進食前很虔誠的劃上十字;一對小情侶兩人分享著一份晚餐,一會兒在打情罵俏,一會兒又在彼此互相安慰著對方。在餐卡的另一角,燈光最暗淡的地方,黑皮膚的中年漢穿得像間諜一樣;黑西裝、白襯衣、還有一頂黑色的禮帽。他滿懷心事地凝視著面前的那杯酒精飲品,誰知道他的這趟旅程是不是懷有特殊的任務;可能將要出席一對新人的婚禮,但也有可能是出席一個老朋友的葬禮。雖然我聽不懂他們說什麼,但我還是很想去了解他們每一個人的故事。
晚飯我點了一個炸雞飯,價錢四千五百仙令,大概是三美元,比較在外面的餐廳還要便宜,賣相不討好,但味道還算不錯。晚上八時二十分,完全沒有任何照明的荒野,窗外風景再沒有任何輪廓可以辨認,我也就回到臥鋪睡覺去。
另一天的來臨。經過二十四小時的車程,在中午十二時到達了 Mebya 姆貝亞車站,姆貝亞是很小規模的車站,無論從贊比亞又或是馬拉維邊界進入坦桑尼亞,第一個進入的市鎮就是姆貝亞,這裡小販也特別多,之前的數百公里火車路線都是荒郊,現在這些平凡的生活影像足以喚醒了旅客們麻木已久的神經。好奇的旅客全擁堵在車廂的走廊,拿出相機來向窗外拍照,當火車慢慢地靠近月台還沒有停下來時,已經有小販跑過來我們的車卡,穿著花花綠綠圖案衣裙的婦人,頭頂著紅色的大圓盤,扭著她的大屁股追逐著火車。圓盤上有微溫的玉米、土豆和甜薯,也有各式各樣的水果,甘蔗、牛油果、當然少不了香蕉和大蕉。熟練的身手,一手把水果遞給火車上的乘客,另一只手接過金錢後便放進隱藏在腰間的口袋。
(這張相片來自 Tazara Railway)
車廂的服務員黑哥告訴我們將會在這裡停留一個小時,此時大部份人也走到月臺伸展一下筋骨。月臺上成羣的小孩子跟著母親身後叫賣著香蕉,但他們更喜歡和月台上的旅客互動,好奇的兩只小眼睛對我們這些黃皮膚、白皮膚、金髮、畢直沒有卷曲頭髪的異鄉人充滿著好奇,蠢蠢欲動的棕黑色小手,恨不得放下手上的香蕉, 去撫摸一下我們的頭髮。不一會兒,月台廣播又改說要在這裡停留四個小時,但並沒有說出什麼原因,也沒有人質疑,似乎這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情。
我看一看 google map,離開贊比亞邊界已經不遠,大概只有一百公里,但離開我的目的地盧薩卡還有一千多公里,坦贊鐵路已經完成了它在坦桑尼亞的任務,餘下的的任務就交給贊比亞鐵路局,將會有另一個火車頭從贊比亞穿越國界駛進來,然後用扣懸上我們這些火車卡,帶著我們進入贊比亞境內,過去四十年來一直都是這樣。
“ Man,有四個小時,我們往市內逛逛,你一起來嗎?”
同車廂的日本人田中和愛爾蘭人Brett說要入城看看。
“ 你們去吧!我不去了。” 我説。
“ 那請注視一下我們的行李,最重要不要讓火車甩下我們,哈哈!。” Brett 輕鬆的説。
他們還帶上我們隔壁車廂的兩位韓國少女,另外一對情侶,男的是黑人,女的是歐洲人。
我回到我的卧鋪,百無聊賴,正好趁這一段時間整理一下我的旅遊筆記,已經有三天沒有寫筆記,再不紀錄下旅途上的一些細節,我怕我快要忘記得一乾二淨。寫完筆記,坐在車廂走廊的小凳子,如果在中國坐過火車,就一定知道是怎麼樣的小凳子,貼在牆壁的一塊小木板,要坐便用手拉下來,站起來他又會自動彈回原位,我就是坐在這樣小的一張凳子上,和兩個贊比亞的小朋友玩著一些無聊的玩意兒。
過了兩個小時後,陸陸續續乘客返回火車上,田中和Brett也回到車廂,我們交換了彼此的行程才知道原來都計劃了去博茨瓦納的喬貝國家公園看動物,分別只是時間上的前或後,田中從坦桑尼亞開始這次旅行,贊比亞後便直飛納米比亞,Brett 從埃及一直南下埃塞俄比亞、肯亞、烏干達、盧旺達、坦桑尼亞及贊比亞、在贊比亞再會合一位朋友再南下走,路線大致和我相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可我們期待的火車頭並沒有駛進來帶走我們,每當列車上的服務員經過我們的車卡,都被焦急的乘客問著重復的問題,可我們各人收集到的答覆都不盡相同,有些人被告知是贊比亞那邊的火車卡沒有到來,而我們三人所知卻是列車的制動系統出了故障,平和的火車上,開始彌漫著不安與躁動的情緒,而列車服務員一直努力地不想讓這風波繼續發酵,可他給我們的答復卻曖昧難明,各人已有心理准備晚上將會在姆貝亞火車站渡過。
但是要發生的事情始終都是要發生。
第二天早上八時首先發難的是Brett,我被他和列車服務員爭辯時吵醒。
“ 我不能再等了,我朋友在贊比亞等待著我,我現在要馬上離開,我要退回車票的款項。”
“ 這是不可能的,我們做不到,是列車出了問題。”列車服務員說。
“ 假如你不能解決這問題,那你告訴我誰能解決這問題。” Brett開始有點不耐煩。
在我看來,因為列車故障,要取回車資,在香港,我生活的地方,或許還不太難,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但在坦桑尼亞,一個還在發展中的第三世界國家,似乎是不大可能的事情,我並沒有向Brett說出我的看法。
然而經過Brett 鍥而不舍的追究,火車服務員終於帶他到車站的辦公室找上級,我覺得服務員是得到他的上級同意才會作出這一舉動。而更令我意想不到的是 Brett 竟然成功把火車票半程的票價取回。
“ 你是怎樣做到的?怎麼可能?” 我有點詫異問 Brett。
“ 我就是告訴他我不能再等了,是他們的問題 ,當然要賠償,在愛爾蘭就是這樣。”
我們互相祝福和說再見後,他背上他的大背囊和挽著那大手提袋便離開我們。在我和田中還有兩位韓國少女面對發生這樣的問題,我們選擇耐心地等候,在 Brett 看來火車是必須要把乘客帶到他需要去的目的地,一班未能把旅客帶到目的地的火車,就必須作出補償,似乎是合理不過的事情。
可能這是東方思維與西方思維的分別吧 !
現在已經在坦桑尼亞的姆貝亞車站停了一共二十小時,再加上原先延誤一天開出的二十四小時,一共已延誤四十四小時,帶我們去贊比亞的火車還是沒有任何蹤影,一直再等到早上十時,車卡服務員叩門通知頭等車廂的乘客。
“ 由於列車故障不可能在短時間維修的緣故,請你們所有人到票務部退回一半車資,我們會先為外國游客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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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弄得手足無措,所有人都一窩蜂背著行李背包擠到火車站的辦公室,由於我需要一張火車發生事故的證明以便回到香港後可以索取保險賠償,我便和田中在這時候告別。
我是最後一個離開火車站的外國人,現在離開贊比亞的盧薩卡還有一千多公里,因為沒有料想到有此一著,所以事前並沒有做任何其它陸路進入贊比亞的攻略,一點頭緒也沒有怎樣進入贊比亞?但也沒有太多時間給我考慮。步出火車站見到每一輪小巴經過便截停,但可惜鄉村人一點英語也不會,我就不停的說 " Border " ," Zambia "。終於有一輪破舊小巴的拉客似乎明白我的意思,就這樣,我別無選擇,只能絕對信任地把自己交托給他,讓他把我帶到坦桑尼亞與贊比亞的邊界。多麼倒霉的一段旅程,但進入贊比亞後的經歷更加糟糕了,也終於知道火車是甚麼原因不能進入贊比亞,原來贊比亞境內發生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