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觀塘一樣,我約在2011年下旬才開始認識九龍城。
最初我嘗試從九龍寨城公園去探索這區的歷史。有次沿東頭村道前往寨城公園的入口時,卻被對面美東邨「一字長形」的建築佈局深深吸引着。美東邨的樓宇就像一個巨人,張開雙手環抱着東頭村道約300米的路段。那種磅礡的氣勢,只有身置其中才能感受得到。
行至東正道的位置,我頓時注意到另一座髹着羅馬數字「22」的大廈。若說身後的美東邨是位巨人,眼前的22座卻是一位氣若游絲的長者。
那充滿歲月痕跡的外牆,除了出現石屎剝落及裂紋外,部分地方更可看到外露的鋼根。年邁的長者雖百病纏身,但它仍堅強地過活。從它身上被「植入」大量鋼架,苦苦支撐它那飽經風霜的身軀,彷彿告訴我們生存的意義:為了繼續服務本區的街坊,即使要「動手術」,老人也在所不惜。這份「生存下去」的精神觸動了我,驅使我探索這裏的人民故事。
翻查資料,東頭邨22座是香港所餘無幾的四型徙置大廈。由於大廈的石屎強度遠低於建築標準,房委會早已計劃在九十年代把它重建。怎料在清拆前夕,房委會突然宣佈只把大廈翻新,同時加入鋼架作支撐而不作清拆。22座雖然「遍體鱗傷」,但它仍能堅持到2012年才被清拆,完成它近半世紀的使命。
22座的底層以民營小店為主,或許重建在即,這裏顯得格外寧靜。回春堂是我首個探訪的店舖。小店位於錦華與中民兩間冰室之間,由曾氏夫婦一同打理。曾伯昔日在大陸行醫,來港後曾在觀塘康寧道經營中藥行。千禧年前,在朋友的手中接過回春堂,一做就做了十多年。
「我自己住樓上,既然間舖喺樓下,咪頂手嚟做。」曾伯一邊執藥,一邊跟我說接手經營的過程。
坐在回春堂與曾伯聊天,時間彷如停留在七、八十年代的香港。這裏除了電子鐘,其他的裝潢基本上與開張時相若。小店沒有冷氣,只靠天花板的風扇為悶熱的環境帶來一絲涼風。百子櫃雖不算大,但仍收納着過百種藥材。淡淡的藥材氣味從百子櫃滲出,配上地面的馬賽克瓷磚,讓人體味到昔日香港的味道。
曾伯的醫術能否「妙手回春」我就不得而知。但我肯定他是一個慈祥和善,談吐謙遜有禮的長者。他總是面帶笑容與人傾談,對熟悉的街坊如是,對外人(例如筆者)也如是,可謂一視同仁。相信這是上一輩待人接物的方式吧?
轉眼間已到了2012年2月下旬,距離22座清拆的日子越來越近。某日下午,我又帶着相機前往這裏拍攝。
「靚仔,你又嚟影相呀?」一把熟悉的聲音在遠處傳來。
「今個週末有時間,出嚟影相之餘諗住順便剪埋髮」
「老闆啱啱行開咗。我同你洗頭先,之後佢應該差唔多返」
認識雅麗寶的葉小姐已有數個月,每次來這裏剪髮,她都很熱情地招待我。
「唔好意思,要你坐多一陣。老闆好快就返到。」說罷她就轉頭替我身後那位小朋友剪髮。
曾經有段時間,我的頭髮都由雅麗寶的老闆來打理。他個性沉實,雖沒有葉小姐那樣熱情,但我知道他是外冷內熱。幾個月前,我首次前來光顧。起初見他沉默寡言,我還以為他不易相處。由於我想記錄理髮的過程,於是我抱着被拒絕的心態問老闆能否拍照。誰知他一口答應我:「冇問題,你咪影囉。」對於一個陌生顧客的「無理」要求,老闆仍樂於接受,可見他已把我當成熟悉的街坊來招待。自此之後我便放膽與老闆交談,而他亦很願意跟我分享自己對不同事情的想法和意見。
「老闆,今日唔該晒你。下次再見﹗」我拿起相機背囊,正準備離開。
「靚仔,唔好走住。呢封利是係俾你㗎﹗」忽然身後的葉小姐對我說。
「新年都過咗,同埋我係顧客,有咩理由要你封利是俾我?」我很詑異地回覆。
「新年利利是是呀﹗你唔收,下次唔幫你剪髮呀﹗」葉小姐跟我開玩笑。
「你收咗佢啦,唔洗同我地客氣」在旁的老闆說道。
「既然係咁…多謝晒兩位﹗祝你地身體健康,髮廊長做長有﹗」我再三感謝他倆的盛意,然後收下這封特別的利是。
回家途中,我把利是打開來看,內裏竟放了一張五十元紙幣。在雅麗保理髮,葉小姐只收我四十元。那麼今天他們豈不是免費為我服務?二月天氣雖冷,但我手上這封利是,卻滲透着暖暖的温情。看着巴士窗外的獅子山,此刻真正感受到昔日的鄰里情。
後記:因保管不善,我只能尋回數張回春堂和雅麗保的照片。後悔沒有多做備份,白白讓這些珍貴的影像及回憶消失於時間的洪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