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出來的攝影方法
常霖法師
早前香港舉辦國際攝影節，我跟幾位攝影徒弟及學生一同去看日本攝影家森山大道的攝影展覽，事後大家一起分享，我告訴他們，看這個展覽，其實不是看它的結果，而是看它的過程，換句話說他的作品是沒有完結的。
其中一位學生問我：「有學者曾說森山大道無法說出他為何會這樣拍，以及他是如何去拍的。但是在知識傳授的層面上，如果那個東西是他說不出，也不能被記錄下來的時候，那又如何去傳授給下一代呢？」
我就說：「如果他能說得出，他便拍不到了！」
這個就跟禪修的感受一樣，是無法言傳的，純粹是自己內心的感覺。現在我們學習知識的層次，通常都是看書、聽別人說、又或者是看影像，然後去接收，再學習把它做出來。但是這樣做出來的東西，卻只是一種複製，又或者是經過你的思考之後，把這個複製再做一些變化而已。
這種學習方式想要有全新的創意和突破，其實是很困難的，因為這些文字寫得出、口講得出來的東西，其實都是理論。每當我們聽到理論之後，很多時候會發覺自己做不到，因為沒有真實的體驗幫助自己去理解。因此，森山大道的攝影方法就是沒有方法，沒有方法就是他的方法。我們其實很容易從他的照片看得出來，他是任何時候看到便拍、有感覺便拍。但是當他用了黑白色調，沒有了色彩的差異之後，不同的時間和場合的故事就會相連在一起，不會有衝突，所以我常常說，藝術創作源於生活，愈簡單愈直接愈好，多一分堆砌，便少一分感覺。
還有，欣賞他的作品是不適宜獨立一張的，一定要大量地看。因為他的特質，就是拍了這麼多年，不斷拍不斷拍，是他的數量現出了他的特色。從他的contact print看到，他拍攝時不是經過很多思考的，所以就有一種很直接的、當下的那一種表達，他完全不去看構圖如何會漂亮一點，全部東西都是他當時的感受。而我發覺很多人一拿起相機，便會想怎樣拍會好看一點，又或者還沒拿起相機就已經在想怎樣拍才會最好，這些在他身上是沒有的。
一位學生說：「沒有技術就是最好的技術？」
我說：「不可以說是最好的技術，只是其中一種技術。」
森山大道的作品以高反差、粗微粒聞名，他對城市的觸角和表達的方法，在當年可說是突破了傳統對攝影美學的要求，那個時候是非常前衛的，但是現在這樣拍就是跟隨他的腳步而不是創新了。為什麼？我們追溯回去，那個年代的攝影是很講究如何構圖的，而大部分人都覺得菲林很昂貴，所以會拍得很小心，很少像他這麼直性的去表達。當然，如果他不是生長在那個年代，就不容易有這個突破了。
森山大道在現場播放的video裡說：「你不可以拍到過去，不可以拍到未來，只可以拍到現在；在同一個地方，我拍到的東西，你也會拍到，只不過我拍到的是我的感覺，你拍到的是你的感覺。」
這一點我非常認同，之前教攝影課程出外實習時，有幾位學生跟在我後面，看到我拍攝一個景點，也在我的相機屏幕上偷看到拍出來的效果，但是他們在同一個位置，卻拍不到跟我一樣的作品，原因就是他們只看到表面上的畫面，卻看不到我心內的感覺。
其實這就是說，在學習過程中，看別人的作品、聽別人的心得，都只是知識層面上的認知；假如要發展出自己的個人風格，還是得從心性上入手，因為攝影創作是要用心，而不只是用眼的。
